今天在荆州老家,酷暑中喜降小雨,抽得半天闲,品一下唐诗、宋词、元曲!唐诗、宋词、元曲都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形式,都蕴含了丰富的情感和意境。不同点:唐诗注重格律和意境,宋词更强调词牌和情感的细腻表达,而元曲则融合了诗词与音乐,形式更加灵活多样。
酒酿佳篇,诗贺大唐
【罗卫国】诗情就酒香——诗歌、女人、酒,唯真潇洒自风流!没有观众,没有掌声,没有登台与谢幕,一切都浑然于天地,宛转自如。酒香飘在这块土地上,氤氲出五光十色的唐诗,装点着唐朝的天空。在这个诗香、酒香的大唐,人人都喝得一壶好酒,涂得满纸诗情。在这热闹的“人间天堂”,所有今天读到的片段文字,都是当年的辉煌、闪烁的理想。
“酒入豪肠,七分酿成了月光,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,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。”
这是余光中先生在《寻李白》中的诗句,他将李白醉饮人生的潇洒、仗剑天涯的豪放,都浓缩在月光中。有人说,“青春、诗歌和酒”是李白诗篇中不断吟诵的主题,也是盛唐留给后世英姿勃发的倒影。于是,每每提起大唐,首先令人感受到的便是扑面的酒气。一杯清酒,让飞扬的青春更加浪漫;一杯烈酒,让灼热的胸怀更加激荡;英雄的壮烈、美人的惆怅,都化作清酒、美酒,陶醉了人心,也酿就了诗情。
而大唐,永远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。不过,也因为这氤氲的酒气,才更显性情。杜甫说唐朝最能喝酒的有八个人,他们嗜酒如命,笑傲权贵,是人间潇洒名士的极品,也是“饮中八仙”。
知章骑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。
汝阳三斗始朝天,道逢曲车口流涎,恨不移封向酒泉。
左相日兴费万钱,饮如长鲸吸百川,衔杯乐圣称避贤。
宗之潇洒美少年,举觞白眼望青天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
苏晋长斋绣佛前,醉中往往爱逃禅。
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
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
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投毫落纸如云烟。
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。
——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
在这醉八仙中,首先出场的是贺知章。杜甫说他喝醉酒后,骑着马就像坐船一样,摇摇晃晃。结果眼花缭乱的时候,失足落井,就在井底睡着了。汝阳王敢喝酒三斗再去朝拜天子,路遇卖酒的车垂涎三尺,恨不能把自己的封地移到“酒泉”。相传,那个地方,泉水清澈,甘甜如酒,日夜喷涌而出,故曰“酒泉”。假如真有这样一个好地方,恐怕不仅汝阳王会跑去定居,估计唐朝半数以上的诗人都会乐于在那里把酒言欢,醉卧红尘。
接着,杜甫写了丞相酒量恢宏,如饮百川之水。风流名士崔宗之,酒后英俊潇洒,衣袂飘飘,宛如玉树临风。而苏晋虽然吃斋礼佛,但还是喜欢在“酒”中逃避“佛”的束缚,宁愿用长久的修行换短暂的一醉。“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”大概就是苏晋这类名流的理想吧。还有以“草圣”著称的张旭,他喝醉的时候,不会顾及在场的王公显贵脱了帽子,奋笔疾书。笔走龙蛇,字迹如云卷云舒,潇洒自如。还有唐代著名布衣焦遂,五斗之后,便会高谈阔论,常常语惊四座。
当然,这八仙中,最著名的还是李白。杜甫说:“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李白每次酒喝多了的时候,诗也就特别多。写了诗,干脆就睡在酒家里,醒了之后,还可以继续喝。这还不算什么,连天子叫他的时候都不上船,还说“我是酒中的神仙”,言外之意,可以不听你的号令,其酣然醉态彰显了不畏权贵的个性;也让他浪漫、可爱、无拘无束的形象深入人心。
李白既是诗仙,又是酒仙,诗借酒兴,酒壮诗情,常常让他的生活充满了五颜六色的光彩。所以关于李白喝酒的故事有很多,最著名的就是“龙巾拭吐,玉手调羹,力士脱靴”。说的是有一次李白喝多了,玄宗用手帕帮他擦嘴,杨玉环亲自为他调了解酒的汤汁,而高力士亲自为他脱靴子。这种级别的待遇,恐怕翻遍大唐历史,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享受到。但这一切,似乎并没有让李白诚惶诚恐。相反,他依旧我行我素,“百年三万六千日,一日须倾三百杯”,活脱脱一副酒鬼的样子。普通人说喝酒是讲究心情的,或者是因为某个节日来庆祝,而李白则全然不是。
他寂寞的时候,要喝酒,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。哪怕只有月亮和自己的影子,也要喝个“歌徘徊,舞凌乱”,自赏自鉴,滋味浓郁香甜。高朋满座之时,他也要喝酒,还呼吁大家举杯同庆。
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
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——李白《将进酒》节选
他说滚滚黄河之水,从天而降,人生苦短,青丝染雪,很快就两鬓斑白。所以人生得意、快乐的时候,一定要开怀畅饮,不要停杯问月,空留遗憾在心间。千金散尽,总会失而复得;但青春年华如水奔流,必须要好好珍惜。所以,喝酒要喝上三百杯,才能解忧怀,抒愁绪让生命挥洒自如,有声有色。在这首诗的最后,他将万古愁绪化为-杯浓香的烈酒,饮之思之,酣畅淋漓。这就是李白,无论寂寞与开怀都以酒入心,用酒神的自由、奔放浇铸了多彩的诗篇。
然而,唐朝的气度和酒量,似乎在李白之外,还有许多的佐证那些诗名和酒名一样盛名的人,都对酒充满了感情。
“子酌我复饮,子饮我还歌。”
——王建《泛水曲》
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。”
——罗隐《自遣》
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”
——王翰《凉州词》
“一年明月今宵多,人生由命非由他。有酒不饮奈明何!”
——韩愈《八月十五日夜赠张功曹》
得意人生,要诗酒壮怀,化作满腔豪情,尽情地泼洒。失意之时,也可以自斟自饮,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之泪。唐代的诗篇都是在酒坛子中泡开的,阳光之下,挥发出阵阵酒气。然而,酒气越重的人似乎越是风流、快活之人。
其实,酒中乾坤,一半是真睡,一半是装昏。“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”,醉眼看人生,常常更能看到人间百态,亦真亦假,如梦如幻,云里雾里,才能在这虚境之中找到些生活真实的感受,释放出难得一见的激情。所以,白居易说:“酒狂又引诗魔发,日午悲吟到日西。”因为喝酒所以引发了诗情,从日中到日落,酒一直在喝,诗也一直在作。酒需要借诗来“发狂”,诗得了酒气而愈发沉香。
一壶浊酒,千古心事,多少诗篇,如陈年美酒,似旷古佳酿。那剑气、那月光,和着青春、诗歌与美酒,不断勾画着令人怀想的盛世大唐。
【罗卫国:多情公子空挂念】在那个文治辉煌的朝代,他们风流蕴藉,笔下生花、花前侧帽、柳边系马。每一个人都是为情而生,都有过一段旖旎而销魂的温存故事。他们只想把一世浮名,换作持手相望间的浅吟低唱。烟波浩淼楚江中,以一叶扁舟,成就万水千山的相随。于是有了这世间最多情的男子,有了他们笔下最美丽的词,写尽了大宋王朝的华丽与颓伤、温柔与缱绻、深情与哀愁。
一蓑烟雨任平生:苏轼
如果苏轼的人生需要做一份简历的话,上面或许只有一句话: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。
爱情是生命的一条曲线
四川眉州青神县的岷江河畔,一片青翠俊秀的山峰连绵在云海间,其中一山名为中岩,名声在外。此山中有一汪清泉,水波清澈见底,而池中的游鱼更是颇具灵性,只要临池拍手,这些鱼儿便如同听到召唤一般纷纷游来,令人赞叹。
相传当年北宋进士王方在此地与友人相聚,见到此景时非常喜爱,便命人为这池清泉取名。众人挠头深思时,一少年已经挥毫而就,写下了“唤鱼池”三个大字。笔法遒劲,取义深刻。王方对面前这个少年顿时生出几分赏识。
这个少年便是苏轼。
因为年少才俊,苏轼被王方选为乘龙快婿,将自己年仅十六岁的爱女王弗嫁给了苏轼。才子佳人,珠联璧合,也算得上是一段人间佳话了。
据史料记载,王弗为人“敏而静”,知书达理,秀外慧中。在与苏轼婚后的生活中,王弗总能在一些生活琐事上从旁点拨,对苏轼给予提醒,无论是待人接物,还是诗词赏析,苏轼都能从王弗那里得到不同的惊喜。苏轼为人豁达,不拘小节,在与客人交往时常会因无心之失而将人得罪。这时,王弗便凝立屏风之后,将苏轼之过谨记,然后婉言相告,言辞凿凿,令苏轼不得不心悦诚服。
贤妻如宝,苏轼所得的更是宝中至宝。
王弗就如同那“唤鱼池”中的游鱼,在苏轼需要的时候便悄然而至。中国现代文人沈从文(罗卫国注:故居在湘西的凤凰)在念及妻子张兆和的好时,曾感言道:“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,行过许多地方的桥,看过许多次数的云,喝过许多种类的酒,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。’
苏轼就像胸怀天下的至尊宝,他所爱上的紫霞仙子正是王弗这种人:明眸皓齿,不可方物,但却沉静内敛,温柔典雅。在那个正当最好的时节,苏轼遇到了他生命中正当最好的人。
可惜,红颜如花,流年似水,人生最难躲开的却是命运的无常。“天涯流落思无穷!既相逢,却匆匆。”
虽然拥有了绚烂的开始,却没能够走向隽永的结局。王弗的病逝将两个人十一年的幸福终结于此。
但苏轼不知,命运的隐秘正在于它的无可预见,当王弗温润如水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清晰可见的时候,世事却已“相逢一醉是前缘”了。
生命是一条不断延伸的曲线。在王弗去世的第四年里,苏轼续弦,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,也是一个温顺贤良的女子,有着和王弗相似的眉眼。偶尔的恍惚中,苏轼似乎又能看到曾经的幕幕往事。
女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,古今大抵相同,就像一片脆弱的花田,开出一次妩媚的花朵后便会荒芜,然而苏轼却宁愿将荒芜保留,藏在心海。别人不会懂得在他心底那片最深的海里蕴藏了怎样的情感。
王闰之也无法懂得。
但,她不懂,却包容。
王弗祭日的十周年,苏轼梦魂相扰,夜半惊醒。他惶惶四顾,王弗对镜梳妆的样子已经随着梦醒,被四周的黑暗吞掉,伸手一拭,双鬓已被眼泪浸湿,苏轼难掩心中沉痛,下床题词《江城子》:
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
——《江城子》
王弗化作思念,淌进了苏轼的血液里,就如同金子一样熠熠生辉,无比璀璨。苏轼深情一片的样子被身后的王闰之看在眼里。
是有人说,男人生命最初的那个女子,必定如烟花般绚丽,只是大多注定凋零。
但是,谁能知道,有多少女人在暗夜里哭泣:“如果可以,我情愿选择凋零,那样至少能活进你心里,而不是现在这样,看着你守着过去的碎片,却始终无能为力。”
在那样的夜里,王闰之体会得到苏轼的轻叹,也应该可以感受得到自己泪花落地的声音。
岁月毕竟是一条脉脉流淌的河。苏轼也在其中渐渐觉出了王闰之的好,这个女子简单知足,惜福长乐。苏轼的官运并不亨通,尤其是中年之后更显颠沛流离。但那个看起来娇弱无骨的女子王闰之,却始终陪伴着苏轼,走过一段段坎坷的荆棘路,无怨无悔。
她整整守在苏轼身边二十五年,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呢?
苏轼几升几降,她却始终不离不弃,苏轼好不容易从旧梦中走出来,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光阴时,她却悄然离去.
之的早逝让苏轼在遍地落英中,再次看到岁月的沧桑与残酷。
“事到头都是梦,休休,明日黄花蝶也愁。”此时的苏轼已过不惑,人生过半,还有什么参不透的呢?对于王弗,他爱得深切,爱得纯粹,他永远记得王弗梳妆的样子,记得王弗嫣然一笑的回眸。对于王闰之,苏轼想来也是爱的,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,在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封裹多年的爱解封,还没来得及牵起她的手倾诉自己的爱时,已是“此生此夜不长好,明月明年何处看”。
人生的遗憾也正在于此。
爱妻的亡故对苏轼的打击是巨大的,之后的日子里,苏轼没有再娶妻,而只是由一名叫作王朝云(罗卫国注:三个都姓王)的侍女陪在身边。或许,经历过大爱大悲,苏轼已经没有再爱的力气了。步入暮年的他,只希望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不过可惜,王朝云也是红颜薄命,早于苏轼离开人间。
尘世之苦,莫过于生死离别之痛。
苏轼这一生,苦乐相依,将人间的大悲大喜都品尝到了。对于爱情,他爱过,也失去过,人生一世,还有谁能再比他将失而复得、得而复失的苦楚感受得更深切呢。这三个女子,在苏轼的心里互不相扰,各有各的位置。她们和苏轼相依相伴,不离不弃,无怨无悔,却在生命的渡口诀别。
人生就是一场相遇,每个人都是过客。不管苏轼多么情深义重,
生死之后,总还是要失去。但想来,如若没有这些苦,只怕也没有了苏轼日后的词。
苏轼六十六时,天下大赦。他在回朝赴任的途中病逝。
年年岁岁,朝朝暮暮,死亡有时候来说,未必不是一种新的开始。
我借一生悟聪明
苏轼一向都被后人赞誉为豪放派的领军人物。在苏轼的作品中,不论是诗词还是散文,都蕴含着磅礴大气之感,令人读后荡气回肠。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文化造诣颇高者,被柏杨盛赞为“中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明星,也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十项全能的人”,却写下了《洗儿诗》这样的诗篇:
人皆养子望聪明,
我被聪明误一生。
惟愿孩儿愚且鲁,
无灾无难到公卿。
——《洗儿诗》
众人养子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出人头地,聪明伶俐,而苏轼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,希望自己的孩子愚钝蠢笨。
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,难道男子无才也是福不成?苏轼能做出这样的论断,完全是依据亲身经历而做。虽然苏轼本人才高八斗,为万世敬仰,但也正是这八斗高才,害得他一生波折不断。比如就因为给王安石改诗歌,落得个贬职发配的下场。这其中,酸涩苦楚,恐怕是外人所难以理解的。
这样的人生,让他还如何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明呢?但话虽如此,苏轼的才情却是无法刻意掩去的。在他仕途不顺的日子里,苏轼依然有填写诗词的嗜好,虽然这些诗词大多豪气,但也不乏感伤之情夹杂其中。
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时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。
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
——《卜算子》
这首《卜算子》是苏轼被贬之后所作。众所周知,苏轼为人刚直,直言不讳,多次得罪当朝权贵,更因为“乌台诗案”深受牵连,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。
那一次的政治跌宕是他政治生涯一个不小的低潮,但也正是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,令苏轼有了创作的灵感。他将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对未来、理想的期望都写到了他的诗词中,那段时间是他创作的高潮期。
心有所思,笔有所动,苏轼的这首《卜算子》将他当时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和委屈统统诉诸笔下。但仔细品读这首词可以发现,苏轼所表达的这种愤慨并不是慷慨激昂,或是抑郁不能自已,而是一种淡淡的忧愁,这种忧愁徘徊在字里行间。
在苏轼的众多词作中,都可以发现这样一个规律,他不仅写离别之苦、男女相思,而更多的是放眼社会现实。他将雄浑之风贯穿始终,抑扬顿挫间对词的格局和意境进行了新的洗礼。因此,这种悲情词便成了苏轼词作的闪光之处。
苏轼所感伤的并不是靡靡之音,而是在理性的大框架之下,跳脱出自怨自艾这个狭隘范畴的感情,情愫的基调奠定在深厚的精神基础上。苏轼淡然处之,虽然也有哀伤,但却是适可而止,点到为止,词首不甚着意,却描画出惨淡的背景。
作为一个从小就接受着封建正规的儒家教育,立志要抱负国家的士大夫,政治上的不断失意自然会引起苏轼情绪上的宣泄和不满,但在苏轼发泄不满的词作中,却看不到他的浮躁。他以孤鸿自比,抒郁郁不得之志。
他在词中写到,残月当头,而所能看见的仅仅是头顶寥寥无几的枯叶。在万籁俱寂的时空下,词人感到孤独万分。这就是苏轼词中所营造的感伤情怀,一种“缥缈于天地间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。“乌台诗案”虽然毁掉了苏轼的官运,但却成就了他在诗词上的造诣。
本来,苏轼少年成名,一直风光无限,他的词在整体风格上也是潇洒自如,充满了豪情壮志。但自从那次受挫后,虽然他的豪情仍在,但之后的仕途有起有伏,毕竟已经回不到当初的风光了。经过是是非非,苏轼的心性已经改变,对自然和人生的感悟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。虽然苏轼心中增添了悲凉,但他却不是顾影自怜的无用书生,在感慨之后,他将笔锋一转:“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”一语道出自己的豁达和胸襟。
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心灰意冷,再多的苦难对于苏轼来说都只是浮沉一梦。就如他另一首词所说: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”
人生几度春夏秋冬,都只是一场梦而已,所有的惆怅都会缓解所有的悲伤都会消散,就像所有的梦只能自己来圆。这犹如童话《小王子》所描绘的,小王子虽然孤独寂寞、令人同情和叹息,但他自所拥有的坚强和不屈却令人振奋。苏轼也是一样。虽然他的词中饱对坎坷不平人生路的悲切之情,但他也通过词中所感,告诉人们,生如梦,不必计较太多。
理想主义的人常常是这样的。他能够认清现实,却又不愿意向现实低头,他会用一些安慰之语劝解别人,而自己则在达观之外,兀自感慨。
大江东去,浪淘尽、千古风流人物。故垒西边,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。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.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!
遥想公瑾当年,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。羽扇纶巾,谈笑间、樯橹灰飞烟灭。故国神游,多情应笑我、早生华发。人生如梦,一樽还酹江月。
——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
写这首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时,苏轼正值不惑之年,男人四十正是事业的黄金期,可苏轼却因为不公正的社会而被流放。所以,他只能在闲暇之时凄然北望,遥想故人,看似游山玩水,实则是在山水中品咂人生的况味。
一个人,经历越多,越会学着放开。心中虽然凄惶,却不影响豁达地看待人生。
其实,苏轼的词作中有一种固有的情感模式:伤感一感悟一放达。这便是苏轼历经一生磨难而终没能被打垮的秘诀。但是,真正能够做到“感而不伤,伤而不痛,痛而不哭,哭而不苦,苦而不灭”的人,恐怕是世间难寻的吧!
钱塘灯火,照见人如画
宋神宗熙宁七年九月,苏轼接到一纸调令,从温润细雨的杭州前往密州上任。寒风寒雨的深秋时分,苏轼抵达密州,数月之后便是上元节,即元宵节,是个团圆的节日。
那时的苏轼经历过与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,经历过仕途路上的风雨变幻,这人世间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他所畏惧的呢?只怕就是这团圆之夜的形单影只了吧?原配王弗早逝,续弦王闰之先他而去,身边只留下了侍女王朝云。
与苏轼有缘的女子皆姓王,不知道是不是苏轼与王姓女子之间的缘分特别深厚。如若深厚,为何她们全都浮云散去,这究竟是苍天对他太薄还是太厚?怀着心中难言的情愫,在来到密州次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佳节,他写下了这首《蝶恋花》,人虽在密州,词中所写却还是杭州钱塘。
灯火钱塘三五夜,明月如霜,照见人如画。帐底吹笙香吐麝,更无一点尘随马。
寂寞山城人老也!击鼓吹箫,却入农桑社。火冷灯稀霜露下,昏昏雪意云垂野。
——《蝶恋花·密州上元》
这是一首回忆的词。苏轼的词中多有传世佳句,而这首词中的“灯火钱塘三五夜”虽然平淡,却是极为勾人心弦。苏轼在杭州任职有三年之久,而那三年之中的元宵夜总是有王朝云陪伴左右,虽是侍女,却尽着妻子的义务。
苏轼虽然依然在朝为官,但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,总是受人排挤,文人性情高雅,自然不愿巴结奉承以换得自身的飞黄腾达,所以苏轼过得并不如意。所幸的是王朝云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他,从未离弃,也毫无怨言。
都说男子的心胸宽如大海,其实女子又何尝不是呢?苏轼在落魄后,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,毕竟何时何地的人都以“现实”二字为处世准则,唯有朝云从不言苦。现同左右,而今上元灯节,本应是朝云陪同左右,但却因为任期匆匆,而未带朝云同往密州。
“明月如霜,照见人如画。”今夜的灯火最明,月光更亮,仰头望去,那隐约躲藏在月亮轮廓后面的影子似乎与朝云无二。王国维谈论诗词,总说“能写真景物,真情感者,谓之有真境界”。而东坡遣词造句便是能出大境界的,那种境界清新可人,犹如两情相悦之人初见时的心头悸动,懵懂而令人喜悦。其实早在这首《蝶恋花》之前,苏轼在杭州时就曾写过一首同词牌名的《蝶恋花》词:
花褪残红青杏小,燕子飞时,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,天涯何处无芳草!
墙里秋千墙外道,墙外行人,墙里佳人笑。笑渐不闻声渐悄,多情却被无情恼。
——《蝶恋花》
整首词激情四溢,语言回环流走,是为了感叹春光易逝、佳人难见而作的一首小词,而这首才情横溢的词则正是为了王朝云所写。苏轼虽开宋词的先河,风格善变,是词之大家者,然而在生活中,他却是寂寞的,心头总是萦绕着干头万绪的烦恼,正如他自己在词之中所感一样,“多情却被无情恼”。想来东坡一生也是多沉迷于回忆之中。
清朝文人王士祯认为:“枝上柳绵’,恐屯田(柳永)缘情绮靡,未必能过。”苏轼的词中多体现韶秀的词风,这是尽人皆知的。苏轼在宋词史上的地位无人能及,谁能写出“敛尽春山羞不语,人前深意难轻诉”这样的婉转倾诉,谁能写出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”这样的奔放豪迈,还有谁能写出“试问岭南应不好,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”这样的淡然心境。
但是谁又能有他这般寂寞,一个生活在千年前的男子,在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,站在火树银花的喧闹之夜,静静地思念着他远在异地的红颜知己,想着王朝云与他一起和词,为他吟唱那首《蝶恋花》。
“晓来谁染霜林醉,总是离人泪。”这是《西厢记》中的一句话,也可以将苏轼而今的心境囊括。分别总是令人苦痛的,而苏轼从锦衣玉食的富贵中走到冰冷如霜的现实来,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悲苦?在王朝云为他所提之词落泪悲戚时,苏轼也只是能强颜欢笑为她打开心结道:“是吾正悲秋,而汝又伤春矣。”
烟花寂寞,人亦寂寞。所遭遇的都是无可奈何的人情世故,也曾富贵无忧,也曾恩荫入仕,只是那段年华已然翻过,世事变了,人事也随之改变了,不变的只有头顶的圆月和不在身边,却似一直在身边的人儿。
明月如霜,好风如水,清景无限。曲港跳鱼,圆荷泻露,寂寞无人见。如三鼓,铿然一叶,黯黯梦云惊断。夜茫茫、重寻无处,觉来小园行遍。
天涯倦客,山中归路,望断故园心眼。燕子楼空,佳人何在,空锁楼中燕。古今如梦,何曾梦觉,但有旧欢新怨。异时对,黄楼夜景,为余浩叹。
——《永遇乐》
彭城夜宿燕子楼,梦盼盼,因作此词。
在这上元之夜,月圆人团圆的时候,这位年逾四十的男子在闹市中闲庭信步,耳畔响着孩童的欢笑声,自己的寂寞却独独无人可见.头顶的夜空像是舞动起来的水袖,细致波动,将他深藏眼眸深处的那抹黯然也拂了出来。
很多人认为,苏轼是奔放豪迈的,因为他的词大多气吞山河,不羁于青山绿水间,然而苏轼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,骨子里有着似水柔情的男子。民国时期的张爱玲因为爱上了才子胡兰成,这个才情甚高的民国第一女子竟然内心惴惴不安,在给胡兰成的信中写道:“遇到你,我就矮到了地面上,然后卑微的开出花朵来。”
苏轼才华横溢,面对情感,却也一样手足无措,是否所有才气太高的人都因为心思太过缜密,从而竟然不如一般人应对感情那样从容?不论如何,苏轼在不停的贬职和流放中,依然没有将这点磨损掉。这也成就了他日后在词坛的地位。
苏轼的失意中不乏狂傲。他宁愿憔悴老青衫,也依然要自疏狂异趣,只待到流年散尽,他才肯停下途中的脚步。人生如果真的是清梦一场该多好啊!那样的话,就不用在臆想中安慰自己,只要酒醉之后大睡一场,醒来后,便依然花是花,雾是雾。然而世事多坎坷,就像夜空中的明月,圆缺有时,非人所能掌控。
不过苏轼一生大起大落,大喜大悲,人生际遇十之八九他都经历了。总算此生无憾,不枉在人间走了一遭。只待下一个上元节,清风拂面,圆月当头,再来辞章中尽诉心中离愁别绪。
凡尘不过云烟一场
在苏轼的许多作品中都能看到他对于禅宗的理解与体会,而同一时代的高僧佛印,则是苏轼参禅佛理的好伙伴外兼好对手。关于他二人参禅的典故很多,其中一则便是二人在参禅之时,苏轼问佛印:“你看我像什么?”
佛印回答:“我看你浑身金光闪闪,像一尊金佛。”接着佛印反问苏轼:“那你看我像什么?”
苏轼试图捉弄佛印,便故意回答道:“我看你像是一堆牛粪。”而佛印也并没有反驳,反而是很认真地点头回答道:“如果这样,看来我还需再加修炼。”
苏轼回家得意地告诉他妹妹苏小妹,说他今日参禅赢得佛印无话可说,苏小妹问清缘由之后,笑着对苏轼说:“哥哥,其实是你输了,佛印心中有佛,所以看你才像佛,你看佛印像牛粪,那可见你心中装的是什么了……”
这只是一个关于苏轼参禅的小故事,真假还值得商榷,不过由此可以看出,苏轼对于佛理的热爱和专注不一般,而且在苏轼的人生后期,因为人生际遇的跌宕和坎坷,他对佛理的参禅甚多,还将这种他自己对佛的见解融汇到了他的诗词之中,例如这首《水龙吟》:
似花还似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坠。抛家傍路,思量却是,无情有思。萦损柔肠,困酣娇眼,欲开还闭。梦随风万里,寻郎去处,又还被、莺呼起。
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。晓来雨过,遗踪何在? 一池萍碎。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。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。
——《水龙吟》
综观全词,苏轼从细微虚处着笔,化“无情”之花为"有情”人,二者相得益彰,引人入胜,就如同王国维在他的《人间词话》中说的那样:“苏词和韵而似原唱,章词则原唱而似和韵了。”这是对苏轼词的褒奖,而在苏轼的词中,意义深刻的还有他所写进去的佛理和禅意。张炎的《词源》曾对苏轼的这首词做过评价,认为这首词十分之奇特,奇在缘物生情,以情映物,使得情物交融而至浑化无迹之境。这都得益于苏轼对于佛法的理解和融会贯通。其实说到了苏轼对于佛学的理解,不得不提起在当时的中国,佛家对古代文人骚客的深厚影响。
孔子曾言道: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。”说的便是古代那些胸怀天下抱负的文人,有着济世之才,却无施展之地的内心波动。在他们的内心深处,虽然对俗世有着种种的向往,但对于庄子等人笔下的逍遥境界也是无不向往,对于佛家所讲的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”的内心平静更是十分期待。但苏轼却是古往今来的这些文人骚客中,唯一一个能够将儒道佛三家融会贯通于一起的文学家,东坡的笔下,写不尽的不但是世间百态,还有思想巅峰上的那一颗颗璀璨明珠。
苏轼的诗词就好像盘古开天地一般豪放自如,行云流水,空灵隽永,读起来也是颇为享受。他的诗词中所表达的佛道思想则更是为他的词注入了一股清流,洗涤世人混浊的眼球。
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夜来风叶已鸣廊,看取眉头鬓上。
酒贱常愁客少,月明多被云妨。中秋谁与共孤光,把盏凄然北望。
——《西江月》
这首《西江月》是苏轼在境遇不佳之时所作,但从词中却能看出对于目前的状况,苏轼并没有被吓到,虽然苏轼后半生的道路在被贬之中,失去的越来越多,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沉,反而是在这无限的不幸中体悟到了人生的原本面目,在仓惶之中明了了生命的意义。
人生并不是为了追寻富贵名利,而是度过就好,所以在开篇苏轼就写道: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”这是他对自己而言,也是对世人而说。在荒芜的生活中,苏轼并没有如同那疯长的荒草一般将自己放任于天涯海角,而是在多舛的命途中旷达从容地品味苦乐酸甜。
如果说生活是一口大染缸,那么苏轼的词无疑就是清洗染缸的清泉,令后人在悠然自得的行文中看到当时词人放达的情怀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中有道是:“且有大觉,而后知其大梦也。”说的便是苏轼这样认为世间不过梦一场的理论。而李白在他的诗作《春日醉起言志》中也写道:“处世若大梦,胡为劳其生。”可以看出,在世代文人的笔墨之下,对于人生如梦的这个论调保持着一致性。
苏轼虽然认为人生如梦,但他依然能将窘迫的生活过出滋味来,正如同他在落魄之时所写的一首诗《纵笔》中提到的那样:“白头萧散满霜风,小阁藤床寄病容。报道先生春睡美,道人轻打五更钟。”在清新的言语中可以看到一种从容淡定之美,可知苏轼因为参禅佛理已经对世间的事情有所超越了。
在苏轼的词里,凡尘不过云烟一场,不值得为此伤神,这是苏轼词作的格调和脱离凡尘的特色,也正是苏轼研究佛道思想的必然结果,正如《坛经》中所说:“本性是佛,离性无别佛。”苏轼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表面事物,所以他才能对人生有了如此高深的见解。
从他的词作中也可以看出这种逐渐提升的人生境界来。
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——《定风波》
佛家的淡然境界是苏轼的为人之道,他深谙月圆月缺是自然之理,不可避免,所以人生的盈亏自然也是随缘的好。回首前尘,恍如隔梦,强求又能如何?
【罗卫国:半点相思半点累】亦舒曾说 “爱一个人绝不潇洒,为自己留了后步的,也就不是爱。”因为世人爱得疯魔,所以元人写得痴狂。他们在情感索求上失败,希望在曲中寻到情感的永恒。问君为何如此痴,全以为当初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然而蓦然回首,才道佳人难再得……
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
在元代,任何人都可以被遗忘,但关汉卿不可以,作为东方戏曲大师的他给了很多人深刻的记忆。关汉卿脾气倔强,单是他自比一颗千锤百炼也不变的“铜豌豆”,不知使多少人对其刮目相看。然而,关汉卿的洒脱个性里也是伴着柔情的,因为他的戏剧太过耀眼,人们只注意到他那疏狂的个性和不羁的处世态度,往往忽略了他所写的小曲,其中有他太多的似水情深。
有人说,男人爱揣测女人的内心,喜爱用女人的口吻去落笔成文,是因为部分男人的心柔软多情,但是无法直接开口诉说内心的痛苦与甜蜜,只好通过女人来表达。也许这个说法是对的,至少关汉卿是个多情的人,他同情怜悯那些身在民间底层的妇孺,所以他非常喜欢写她们的生活和情感,并且常常以她们的口吻,诉说人世的不平和对生活的向往。不仅如此,关汉卿最深情的笔触不是遗落在戏曲当中,而是为数不多的散曲。
关汉卿的散曲写闺怨和妇愁的要多过写初恋女孩的欣喜,尤以一组《大德歌》(罗卫国注:呼和浩特王昭君墓上就是“大德”石碑)为最。选择写闺怨曲,是因为在那个时代伤心的人通常多于欢喜的人。而且伤心人的事情,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。
子规啼,不如归。道是春归人未归,几日添憔悴。虚飘飘柳絮飞,一春鱼雁无消息,则见双燕斗衔泥。
-关汉卿《大德歌·春》
这个季节作为许诺的时光:来年春天会怎样,春天是心灵萌动的季节,正是谈情的好时节,人们也总是喜欢把关汉卿笔下的春天,也是情动的季节,不是情窦初开的思春,却是相思的伊始。曲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思妇,在春日的早晨聆听杜鹃“不如归去”的叫声,心生些许忧伤。这样的时节让她想起去年情人临走时候的情景,情人曾说会在今年的春天回来的,可是她等得柳絮漫天飞舞,落入水中化为腐朽,等到燕归来衔泥做窝,春风阵阵,情郎却杳无音讯。此时的思妇的等待,大有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的执着。
一曲《大德歌》,七语情词,虽没有一句提到“相思”,然而句句却道出相思无尽,其中的百无聊赖、痛苦迷茫已经沁入人心。道是无情却有情,此时无声胜有声。杜鹃啼血,虽无“相思”意思,女子的心声已在其中。
春去夏来,思妇的相思渐成猜忌,爱恋最后化作了抱怨:
俏冤家,在天涯。偏那里绿杨堪系马。困坐南窗下,数对清风想念他。蛾眉淡了教谁画?瘦岩岩羞带石榴花。
一关汉卿《大德歌·夏》
他这个冤家啊,怎么还不回来,是不是已经远走天涯,或者恋上了新欢,不要她这小小的芳草了?独留她一人困坐窗前,凭栏倚望,数着一道道飘过的清风思念情郎。百无聊赖下,无心对镜画蛾眉,无心修整妆容,形容憔悴不堪,信手拈来庭中石榴花戴在发髻间,配上自己的惨淡妆容,实在不称。
古人通常以“绿杨”来形容女子,“绿杨堪系马”的意思就是男人被女人牵绊住了。女主人公之所以这么说,是担心男子移情别恋。而她的担心不无道理,自古痴情女子居多,但痴情男却不多见。思念越发深的女主人公,竟然穷极无聊到去数清风有几道,足见她的心思烦乱和茫然。
“蛾眉淡了教谁画”这句话里,还隐含了“张敞画眉”的典故。张散是西汉时的官员,乃治世之才,格外擅长整顿地方治安,为此有人说他杀人如麻,很冷血,偏偏张敞是个爱妻如命的人。他的妻子童年时期跌伤过脸,眉骨受挫,长大后眉毛有一块长不出来,所以需要天天仔细画眉。张敞与妻子向来恩爱,经常亲自为她修理眉毛。本来这是人家的闺房之乐,却成了远近的笑柄、茶余饭后的谈资,就连皇帝都把张敞找来询问。张敞却毫不避讳地说:“闺房之乐,有甚于画眉者。”在张敞看来,画眉才是夫妻间最快乐的事情。
女人都渴望有一个像张敞这样懂得风月的情郎,关汉卿笔下的女主人公自然也是。然而,她的情郎早已经不知去向,留下渐渐暗淡凋零的她在那里。
不知不觉秋雨来临,花谢人凋零,就这样在闲愁中,比花娇的夏天过去了。女子的思念也越发强烈。
风飘飘,雨潇潇。便做陈抟睡不着。懊恼伤怀抱,扑簌簌泪点儿抛。秋蝉儿噪罢、寒蛩儿叫,淅零零细雨打芭蕉。
——关汉卿《大德歌·秋》
风雨凄凄,如此夜晚,恐怕连传说中唐五代最能睡觉的陈抟也睡不着的。相传陈抟在华山修道,一睡能三年不醒,被称为“睡仙”。 曲中女主人公以陈抟无法人睡,来强调风雨恼人。其实,真正恼人的并不是风雨,女人是因为心乱而无法人睡。
她日夜被相思和猜疑所煎熬,所有的恨与痛一股脑地都涌上来,忍不住泪流不止。此时,秋蝉寒蛩“窃窃私语”,外面雨水击打在芭蕉叶上,噼啪作响,好像在为她的寂寞叹息。秋雨本是无情物,却因女人的烦恼而惹了俗尘。那一刻,相思中的女人,瘦弱不堪,只等冬风摧残。
雪纷纷,掩重门,不由人不断魂,瘦损江梅韵。那里是清江江上村,香闺里冷落谁瞅问?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!
——关汉卿《大德歌·冬》
冬季,窗外簌簌的大雪飘下来,如同梨花般飞舞,掩盖了大门与窗棂,外面一片静默,直叫人魂欲断。远望被裹着积雪的黄芦掩盖住的清江旁,梅花都已瘦得不成样子。那清江上的村庄里灯火炊烟,说明有人问津,而女人的香闺却冷清清无人问,只余她自己凭栏眺望盼郎归。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。
一年四季,在关汉卿的笔下就这样悄悄地过去。女主人公盼过春天,盼过冬天,盼来盼去魂也销。与情郎分别,痴傻地等待,耽搁了最珍贵的时光,爱人一去不归,再坚强的心灵恐怕也会化为死灰。可是她却仍抱有幻想,坚持坐在窗边痴望,难道是绝望后变得痴傻?还是打算再等一年呢?
亦舒曾说:“人为感情烦恼永远是不值得原谅的,感情是奢侈品,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恋爱过。恋爱与瓶花一样,不能保持永久生命。”一个傻女人痴等情郎,换来的无非是失望。其实,越是被别人忽视,人越要珍惜自己,浪费青春年华,到头来不觉得冤枉吗?
关汉卿的四首《大德歌》,一年四季写相思,把女人的心思揣摩个透,同时,他也在怜悯她们的单纯,暗暗希望她们不要再默默等待,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。
闻弦歌知雅意,看关汉卿的剧,道他是个铿锵利落的大丈夫,充满对人间疾苦的怜悯;再看他的曲,则见到了这大丈夫的另一面,细腻多思,这恐怕与他的经历有关。辞掉宫廷医官工作的关汉卿,一直在大江南北四处游历,在民间采集剧本的灵感,像个游学者般。见惯了人间的爱恨离合,他的情感很难不丰沛,否则就无法写出那般多的剧本。
女人,是几千年来的弱势群体,也是关汉卿笔下最常提到的话题。像关汉卿一样懂女人的文人,在历史上并不多。如果关汉卿也不为她们叹惜,不为她们不平,难觅知音的她们实在是太可怜。也许正因为这样,关汉卿的四季相思曲,才那般情真意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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