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尽地球花园里的果子

李银河 中国社会科学院  

最近从一本闲书上偶尔看到了王尔德表白自己人生态度的一句话，说的是他活在世上，就是要“吃尽地球花园里的果子”。这句话让我心中一凛，突然就激起强烈的共鸣。我一向是喜欢王尔德的，喜欢他的文字，也喜欢他这个人。他还是出名的美男子，他位于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的雕像上印满了爱慕者的点点唇印。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：喜欢他的人生态度。

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上，人们看待人生的态度可以大致分为两类，一类是苦熬派，一类是享受派。苦熬派把人生看作是一副苦药，皱着眉头把它咽下去，苦不堪言；享受派就是王尔德这样的，把人生看作是一场充满未知事物和意外惊喜的冒险，把世界看成是一座鲜花盛开果实累累的大花园，一心想做的就是要把地球花园里的鲜美果子吃个遍，乐不可支。

苦熬派活得战战兢兢，规规矩矩，从不偏离别人为他设置的轨道，从不敢逾越社会习俗的雷池一步。我看好多人在家里墙上挂一个“忍”字，遇到委屈要忍，遇到欺负要忍，遇到压迫要忍，不能反抗，不能出声，更不能自由地歌唱。一生从摇篮熬到坟墓，把欲望降到最低，把声音压到最低，只能老老实实，不能乱说乱动，就这样把一生苦苦熬到头，离开这个凄风苦雨的世界。

享受派则活得随心所欲，兴高采烈，敢于打破不合理的规矩和习俗，按照自己的本心，活出自己的本色。地球在他们眼中是个大花园，园中百花齐放，百鸟齐鸣。即使是不合口味的果子，也要尝上一尝——你不尝尝，怎知它是否合自己的口味呢。吃了这个果子，发现味道欠佳，随即弃之不顾，另觅奇异之果。一生就这样寻寻觅觅，吃尽地球花园里的果子，不亦乐乎。

我曾经悟出一种人生态度，我把它叫做采蜜哲学。简言之，我愿我的生命像一只小小蜜蜂，飞入花丛，只采撷花中的那一点点精华，只看最好的书，只交最好的人，只做喜欢的事。到了生命的尽头，就心满意足地离去。我想的是采蜜，王尔德想的是啖果；我把人生比作花丛，他把世界比作花园，难道这就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