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峰

重建中国人的精神家园

罗卫国：王阳明心学——心即理、知行合一、致良知；儒家——无所为而为；道家——无为而无不为；佛家——无心而为！

中国哲学的主题

王老师讲，中国哲学的根本特征是人生哲学，关注解决人生问题，而西方哲学关注的首先是知识问题，然后才是人生问题。

中国哲学的主题是如何安排好最难安排的生命。中国整个社会没有精神家园，没有一个阶层找到生命幸福感，找到安心立命的地方。

中国人从物质上普遍不满足的时代，进入了精神上普遍不安宁的时代。

人生要有所追求

人生来就要做事，就要追求，不做事的人生不能称为人生。有些事是人努力可以得到的，有些事是人力不能左右的，所以孟子说：

“求则得之，舍则失之，是求有益于得也，是求在我者也；失之有道，得之有命，是求无益于得也，求在外者也。

今日之中国,众欲汹汹，各种欲望，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，中华民族形成了一个这样的民风，各食其能，各谋其力，纷争付之于法律，前途交给了偶然。伴随着重功利、轻道义，这个民族将内不能安，外不能立。一个民族不可能以他拥有的货币作为这个民族安身立命之根本。

中国哲学的根本特征

人面对的最困难的问题，就是人自己生命的问题，现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到处都是麻烦。所以佛家讲，这个现实世界叫尘世。灰尘就是烦恼，人世间到处都是烦恼。

人首先会注意到的是外部的麻烦，生存的环境，外部的麻烦容易解决，随着社会的发展，外部的麻烦可以安排的更适合人的生存。而生命内部的麻烦最难对付。

什么是生命内部的麻烦：就是我们心的安顿。心不是heart，也不是mind。当生病时，人和动物都会有肉体的痛苦，但是动物只有肉体的痛苦，心却没有烦恼。人一旦有了肉体的痛苦，烦恼马上起来，甚至身体没有病，人类照样有烦恼。人的烦恼来自人心。

人最难安排的就是自己的生命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这样说：

“不仁者，不可以久处约，不可以长处乐。

约，表示贫贱的生活处境；乐，表示富贵的生活处境。什么是不仁者？不是指坏人，是指心没有安顿好的人。何谓心没有安顿好的人。心中无仁之常体。心中无仁之常体的人，就被称为不仁者。贫贱难耐凄凉，富贵不能乐业。左也不安，右也不安。

人类以痛苦为代价，寻求真理

人生为什么成了问题，因为我们有无限心。动物的生命不是问题，他们的生命叫自然现象。人的生命却成了问题，叫人生问题。这个问题来自我们有无限心。

无限心存在吗？人都是在时间中存在，我们活着的每一个当下，都在筹划着未来。是带着过去，活在当下，又筹划着未来。所以人心具有无限的一面。

人类的事，都是有限的事。人都是匆匆过客。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是有限的。而我们的无限心无法安顿在有限的事物上。所以结论就来了:

我们想要安顿的无限心是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安顿的，因为现实世界的事物，无一不是有限的事物。

西方哲学和中国哲学的不同？

第一步就是超越现实世界——出世。先从现实的利害得失中超拔出来。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。这恰好就是中国哲学的境界。

中国哲学始终的一个主题：人如何安排好自己最难安排的生命。这把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从根本上区分了开来。世界上没有统一的哲学。西方哲学、印度哲学、中国哲学，三大哲学体系主题都不一样，西方哲学的主题是知识问题，中国哲学的主题是人生问题。西方哲学认为人生问题解决的前提是知识问题的解决。西方哲学要追求的是人类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问题的解决，然后顺带解决人生问题。

中国哲学一开始就紧紧抓住了人生问题。人生何以成为问题？因为心要安顿好。心不安顿好，烦恼就来了。

儒释道不同的出世入世之路

中国哲学从最初的百家争鸣，到儒道互补，再到两汉佛教传入中国，到了唐朝基本实现佛学思想的中国化。最高成果禅宗。儒释道三家在宋明朝实现合流，成果是陆王心学。中国哲学如何指点一条出世的道路。

儒家：无所为而为

人生在世，不能不做事情，不做事情的人生不能算人生。吃饭穿衣都叫做事，不让做事是严重的迫害。没有出世的境界的人，总是”有所为而为“，做事都有明确的目标和目的。我们始终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，看成是达到另一个目的的手段和途径。这叫有所为而为。什么叫无所为而为呢？

“我们并不把我们正在做的事情，当成是达到另外一个目的的手段和途径。而是我们之所以做这件事情，是因为它本应当做。它自己就是自己的价值，它自己就是自己的目的。它不是通向另外一个目的的途径，这样的做事叫无所为而为。我们之所以做这件事，是因为它本应当做，不做是不对的。这样的人生将永不失败。——王德峰[6]

我们做种种的事情，都因为这种种的事情本应当做。不是因为做了这样的事，达到另外一个有利于我们的结果。即使知道这样做有可能对我们不利，这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。这就是儒家出世的精神和入世的统一。

道家：无为而无不为

道家所说的无为，不是不做事，而是指不人为地做事。人为，这两个汉字合起来，是伪。伪就是造作。道家认为，人类生活的幸福都来自天，人类生活的烦恼都来自人自己。所以在天人关系当中，道家的原则一定是做减法，即尽可能地减少来自人自己的因素。只有通过做减法，为道日损，损之又损。

肚子饿就得吃饭，这是自然规律，所以吃饭是符合天道的。但是若非要吃到山珍海味，这立刻就是人为，就是伪了。所以按道家的原则，吃饭原则应该是八个字：已饥方食，未饱先止。

生非贵之所能存，身非爱之所能厚。

无为，就是清洗掉一切主观、造作，减少干预，以旁观者的角度再来审视事情的发展。了解天道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掉人为的因素，然后顺应天道做事，学习做减法的方法，不知不觉就在天道中了，就是无为而无不为。没有目标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。

佛家：无心而为

佛家告诉我们，我们来到世界上并不是第一次，我们在前世所做的种种事情，它造了业，形成一种力量，叫业力。这辈子做的事情，都是你在消前世的业。禅宗有这样一句话：除心不除事。佛家教我们做事要除心不除事，做事不求结果，最好它没结果。对结果关心，旧业未除，新业又起。所以佛家说无心而为，就是但做好事，不问结果。因为做事就是消业。不是不认真，只是对结果不关心。

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非做不可。佛家说是消业，所以要做事。道家说，我们做事的时候要尽量去除主观的、自我的因素。儒家说，这件事情本应当做。这三家合流，产生了陆王心学，成就了中国哲学的高峰——王阳明心学，中国人才终于比较清晰的找到了精神家园去安心立命。